走。」大手戴上禮帽,另一手緊握著她的小手。「帶你去上海,做衣裳。」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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當鋪後園有一處雕花柵門,推出,是熙攘的上海法租界大馬路,可看見盡頭的外灘。

四處是外國文字的招牌,「市容有點像巴黎舊區,」陳凡說,「你既然有這點本事,為何不帶我去倫敦?」

「因為,要為你做中國衣裳。英法頂級的haute couture造不出來。」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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公共租界的申藝布莊有兩層樓高,內廳典麗幽靜,布匹層疊陣列,如圖書館。

店伙恭敬接過大衛的外套與帽子,送上咖啡與蛋糕。掌櫃的將面料一匹匹取來,陳凡從沒在布店中做過衣服。那上海店中之人,見衣裝破舊的少女,還以為是大衛的婢女,本不搭理她。

直到大衛吩咐是為她度身裁衣,一做半打,今晚趕製一件赴宴。掌櫃立即改變態度,著人送一碟巧克力綽緋糖進來。

陳凡心中有氣,故用英語份外客氣說:「我不吃巧克力。可有新鮮栗子克戟?」有有有,立刻叫廚房做。

衣料與樣式,都是大衛挑的。從度身到試樣,手工縫製,共兩個時辰。大衛眼光兇,見解精,四週敬畏遵從,輕手輕腳。陳凡駭然發現,大衛根本是個黑諸侯,而其他人就將她當成黑諸侯的新寵。陳凡氣得幾乎落淚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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她含淚到回當鋪,頭髮再梳編過,髮中藏著茉莉瓣,大衛帶笑嗅了一下,然後押她赴宴。大衛在西紳會館前開車門,伸手扶她。陳凡一手甩開他,逕自進入。

大門一啟,所有西方貴婦都回頭。方才進來的野玫瑰梅伶,冶豔大膽,已讓她們全體黯然失色。現在進來的淨扮少女,更教人眼睛一亮。

珠光寶氣的眾夫人,以牙扇或手絹遮嘴,上下打量著陳凡。所有穿著粉紅,淺藍,鵝黃紗衣,腰繫緞帶,鮮花插帽的未婚小姐們,也訝異看著。陳凡不認識任何人,故保持沉默。卻被誤以為,是見慣大陣仗的從容淡然。

只見陳凡著一襲幽靜的藍長襖,同色的盤香紐,內襯是絕細的純白麻,表裡如一,週身彷彿有微風輕吹般。唯一的飾物,是襟上鋼筆,筆套上有純金鏤花。以簡御繁。配搭身份地位:她是外交官之女,她是全球最大押當業的鑑定家。

男人驚豔地看,不敢造次。因為長期整理北宋翰墨,陳凡頗有條頓英國人至愛的淡樸風韻。他們念念不忘,直到六十年後,發現了造形極簡,氣質相近的虛靈靜空的赫本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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「我想得不錯,」大衛得意地耳語:「小石頭是紹興人。紹興人如中國人中的愛爾蘭人,脾氣臭硬孤僻,心高氣傲,文采鋒利尖刻,一身藍布。」

這是後話。全體女性再把目光投向陳凡身後的大衛,也輕輕驚噫。

此人聲名狼藉。數年前在倫敦皇家歌劇院歌芬花園,大衛米勒演出「逍遙王¬:弄臣」,據說與管理戲服的阿嬸鬥嘴,竟被惡作劇,開演前,那身逍遙王的緊身戲裝不翼而飛。

他將錯就錯,頭戴酒神葡萄藤,披件橙紅條上衣,裸著繩頭交叉的兩扇胸肌,緊實腹腿,內中僅著一件烈燄般的裡褲,半人半獸模樣,笑著上場,嘹亮開唱「左擁右抱」。

此劇原譜,本就暗示著古羅馬式的無遮狂歡會,舞者的緊身衣也意指女奴全裸彩繪。

歌劇原作就是色慾與陰謀。但維多利亞時代的英國,哪禁得起他逍遙法外。當舞者懸掛在他身上擺盪,觀眾席上半數婦女,自命恪遵婦道,都趁機尖叫一聲,當場暈了去。那大衛竟自轉身,再摟著另一舞者翻滾調戲,女人個個掩眼被擔抬出門。

他一砲而紅,第二晚的票子被搶購一空。衛道者大肆抨擊,本以為藝業也就此完結。

不料這大衛,吃了熊心豹膽,知道華北打仗,富室必帶金銀古董南下避禍,海上還有半海盜半正規的英軍,搶奪值錢之物,要靠當鋪換錢。大衛為怡和洋行投資當鋪,發行債券,每日數洋行賺得的錢,都數到手抽筋。立即擢升,成為大班副手。再被黑市當押之王第八號當鋪挖角,成為獨當一面的人物。

此後,勢利社會將他漂白。大衛搖身一變,成為租界中最搶手的單身漢。

進到舞會,一眾待嫁女後退半步,呀,黑諸侯竟如此軒昂,又著魔般圍攏大衛,吱吱笑著。都是將軍與大使的姪女,表妹,匯豐花旗的大班千金。陳凡心中冷笑,拂袖走開。

大衛本是不羈之人,沒料到會遇見陳凡,此時對少年孟浪深有悔意。很想追去,卻已見一英國人輕觸帽沿,問候陳凡:「姑娘日安,繆素筠女史可是令堂?在下是劍橋羅素。」

為何只有英國人知她來歷?陳凡感慨萬千,淚盈於睫:「不,她是家祖母。」

此時她聽見袁世凱向梅伶浪語勸酒:「美人,喝了這杯,等會你不再叫我大人。要叫官人。」

不好,有人下淫藥,陳凡想,低聲向羅素告罪。轉身箭步衝上前,劈手奪下梅伶手上的酒,把自己的飲料讓給她,笑:「姐姐,好久不見。我代乾了。」又快閃到另一邊。

正設法倒棄酒,大衛卻忽爾出現,俐落接過酒,在陳凡目瞪口呆下,一仰而盡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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本單元故事完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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