如果大衛米勒留有日誌,他會這樣寫:
1912年四月12日。北冰洋星空澄澈,空氣是金色的。

因為,在那夜,大衛遇見了他的蝴蝶。
*****

一切發生得太快,不過樂團,與他們的指揮是淡定的。
知道船必下沉,他們選擇坐下,在倉皇狂燥的人群中,奏著安魂曲。

四週,人們推擠,彼此踐踏,以為自己的命運與其他人不同。救生艇配備不足,尚未坐滿就急急遠離。
然而船身一再顛躓,隨著樂團成員摔倒滑落,有人從身後大力推大衛,搶去了他的錶。他一腳踏空,就此落水。

他會游泳,而海水冰冷,入夜後一直降溫。因此游開時也隨機選取具有浮力的物體。
最後與他在雜物中起伏的是木箱的一部份。直到夠遠,他看到極小的一艘艇,飄在海面。

船上坐著的那女孩是華裔,一聽也知來自波士頓。
彼時整個北美並沒有華裔名門。但比起她,大衛也知自己是個大鄉里。

她對大衛說:「你游得夠快,也許也能活。」一手抓住浮箱,欲拉他上艇。但艇身歪斜,坐在其中的人都驚呼。

大衛定睛一看。艇上坐滿人。
一位黑人母親帶著姐弟兩孩子。一對西班牙人夫婦,一對白人夫婦。
華裔女眼睛晶亮,表情鎮靜,一頭烏黑的好頭髮紮在腦後。

她由背後解下一隻皮囊,一手很快捏著大衛的鼻子,不由分說灌下一大口威士忌。
他手腳立時暖起,接著一大塊巧克力已塞進嘴中,味道極甜。那是他吃過最好的一塊巧克力。

「瑞士林氏鮮奶油口味,我並不喜歡巧克力。」華裔女解釋:「不過呢,頭等艙裏進了幾大箱,逃難時沒理由不帶個兩磅。」

直到大衛不再嗆咳,他問:「在下大衛米勒。你怎麼都不怕?」

「我們從上半夜就在這裏了。五個水櫃都進水,沉船本是必然。
只有這幾人相信我的話,決定棄船逃命。」她道:「造船身的合金很脆弱,本來不合規格,船橋不收聽冰山警告,船長擅改航線……
八小時前,連老鼠都決定落跑,我又在小船附近,
現在是春天,只要保持一定距離,不至讓沉船的重量帶下海底,附近還有三艘商船與一架郵輪,獲救機會不錯。」

大衛聞言,打了個寒噤:「那鎖在船底的一千多人,今夜是會在水底了。」

華裔女遠遠望了一圈,道:「還有水面上的人,也會在某種算計下,被放棄。在幾小時後,你我若還有一口氣,就有存活的希望。」

那對白人夫婦說:「那也要看種族吧,例如這位水裏的先生,就可以救。但艇以坐滿,威士忌與巧克力很快用完。不如請一些人自我犧牲吧。」當然他們絕不犧牲自己。

西班牙人不善說英語,但對大衛說:「我認識你,好嗓子,我也是唱歌的卡洛斯,內人吉拉汀。我願下水,若不回來,請照顧內人。」他的妻聞言,開始飲泣。

白人夫婦說:「把那母子三人丟下也不為過,去去,要不,你是華裔女,你犧牲好了。」
他們立刻動手。黑人少女嚇得躲在母親懷中哭泣。

華裔女拔出火槍,指著兩人,厲聲說:「此地由我做主,任何人不得妄動。」

大衛伸出左手,握著女孩手腕:
「我明白了,蝴蝶,我並無家人。沉船時我本當同音樂家同事們一同進退,勇敢地面對命運。
偷生到此時,又認得你,已很幸運,我無怨言。祝你平安。」

他當下端正衣冠,撥平頭髮,奮力一蹬,朝沉船方向游回。
沉船的拉力將他快速拉離她。
他聽不見她的聲音,回頭卻看到她在落淚。

他很安慰。朝黑暗的前方游去。

*****

彷彿過了很久,大家都哭泣到累了。
執槍的華裔女無聲,淚流在臉上結成冰,但保持警覺。

「誰是凡妮莎陳?」大救生艇駛近時上面有人發話:「凡妮莎,聽見請回答。」

女孩扣下板機,朝天空開了一槍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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作者:Samantha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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