陳凡又喝了一口茶,將「俄皇大彼得變政記」翻一頁。時維1900年,北京大亂,位在石頭胡同的當鋪,生意很忙。老有喝醉的洋兵拿著搶來的物件換酒錢。

來人輕輕將皺皺的薄紙版畫放在桌上。陳凡看了一眼:「浮世繪。可這是假畫。三百年耶,這種紅色染料印在西野內紙上也已氧化。」又看了來人一眼,又驚又喜,改口說英語:「蔡鍔,你這膽生毛的傢伙,捉拿你呢,可是趁亂溜回北京。」

年紀相彷的少年人臉一紅。「要點路費。」還不脫稚氣。

陳凡彎腰在罐裏找洋錢,但罐不在。她一急,趴到桌底找。此時有人進來,笑道:「好畫,我要了。」

一口英語。她抬頭,見是高大洋人,沒好氣道:「五千兩買不買?」

不料此人極爽氣。「非常划算,deal。」

陳凡錯愕爬出來,「笨蛋,那是西貝貨。」

來人卻拿起她讀了一半的書:「你可是康有為的粉絲?價格與價值由買家決定。」伸手扶起她。

面對面,洋人忽然如硬生生吞下一顆饅頭,忘記放開陳凡的手:「你….我好像很面善。」為甚麼灰頭土臉的她,可以有如此純淨的面容?長長髮辮鬆鬆地繫在髮腳,眉毛嘴唇都俏麗得好像來世間惡作劇:

「你哪一隻手要付五千兩?」陳凡想住嘴,卻管不住自己。她面紅耳赤抽回手。此人不是軍官,也非傳教士。更不像使節。那襲大衣極暖和,穿在他身上竟那樣輕逸,耀眼,舒服之極。他且重愛禮節,未曾從腰包中剝錢鈔。

「在下大衛米勒。」襟袋中取出雪白封箋:「小兄弟,五千兩銀票在內中,請點數。」

蔡鍔如在夢中。陳凡已開心地拍手大笑:「祝你順風。」一手將他推出鋪子。

那大衛米勒卻沒有走的意思。他將一對瓷瓶放在陳凡面前。藍色明澄得像透過雙眼,穿入心中。陳凡屏息:「定窑紫…..」她集中精神思考:滿人權貴手中並無此物的紀錄。接著她大吃一驚:

「第八號當鋪與你有何關係?」

大衛望著她。「我是第八號當鋪悉心培養的接班人。巧取豪奪任由我,甜心,重點是我很快將接手這間當鋪,同時也決定,把你佔為己有。」

他來得好快,陳凡但覺下嘴唇先被輕吻了一下:「龍井好甜,」沒被男人吻過的她,忙著觀察,竟成了鬥雞眼。他笑,繼而吻她的上唇。
*****

當陳凡還在思考著,要不要用背後的硯台把大衛打昏時,胡同裏,法蘭西軍隊中的號手薩巴斯勤伊松柏,忽爾瞟見菜藍從一位女孩手中落地,雜物亂滾。下一秒,女孩已撞進他懷中。

此處是煙花之地。女孩十分年輕,不像妓女。她將他推靠在牆,一手用力拉下薩比的頭。另一手…..把他的手放在她的大腿。

連在巴黎,都沒遇過這等陣仗,薩比嚇傻了。「你你,在做甚麼?」

少女悍惡地用法語打斷他:「笨蛋,你我落到那班人手裏,今天別想全身回家。」

薩比抬頭,一眼望見胡同一端,是近百紅黃頭巾,都是義和團。另一端,黑色制服,約幾十日本軍人。他的心差點跳出喉嚨口。

「救命,」薩比再也無法想像作為軍隊一員,會對女子這樣說,「救我。」

「不,救我,」少女喃喃說,戰慄著投靠他。一手從背後推開一扇門,兩人跌入門裏。「別關門,」她說:「表現得越急色越好。」

他們落在大帳中,薩比嗆咳:「我在哪裏?」

少女搖開髮辮,長髮散落大榻,扯開衣襟,再將肚兜橫向甩去。薩比目停口呆,他也拉開襯衫,為了逼真起見,將長褲甩脫,少女一眼看見斯文面孔竟有隻番人毛胸,若非緊急,真會就此暈厥。她硬著頭皮,咬著嘴唇:「derriere空空如也,法國人,真有你的。」

薩比大訝。「中國女,你也不錯,」往下一看,胸前戴著隻小小銅錢。他面紅耳赤,雙臂環住她,「我叫薩巴斯勤,你想我怎麼做?」

兩方人都逼進門口。少女忽然落淚。「我叫梅伶。你看著辦,我不知道,」

她的雙眸是灰色的,身材纖長。是滿州種族。在陰暗的,點滿香蠋的屋中,薩比從不知中國女性,雙肩如此輕盈,全身晶瑩緻密,如匹練。白種女人原來胸肥背厚。

薩比屏息。圓明園早已燒燬,那曾是世界第一花園。他的心對亂世失望之極。

只好告訴她自己知道的那個版本。「男人愛女人很痛楚。女人被愛過的部位如被火燒,」他哽咽。許多時候不是愛,他想,繼續說:「你的姿勢,會很像騎馬….」

梅伶大吃一驚:「騎馬?慢著….」

忽然有一中一外兩個男人衝近,擋住,中英文齊發,對外喊:「誰說活劇是免費啊?要看給錢。」那分明是陳凡的叫喊。梅伶心一寬,緊繃的身體放鬆,全人彷彿在薩比臂彎裏溶解,嘴唇與臉泛紅。沒有一件事在中國是常態,薩比卻神魂顛倒。

義和團有人探頭一看,罵:「晦氣,」吐痰離去。

日本軍隊見是西人,也訕訕走開。
*****

本單元故事完
要知後事,請大膽繼續allegorical readings

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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