宣紙印出極精美的字體:贓物展,只看不賣。僅西人使節之最高階獲邀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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狐疑的他們,多半帶著槍。汽車開不進胡同,僅有一排人力車待命,見到帖子,一言不發,一個個帶到四合院前,也不收錢,立即閃人。

冬至已過,北京很肅殺。管家沉靜地引客入內,石頭當鋪內廳卸下長門板,全面開向中庭,竹簾全數上捲,迎入天光,彷彿展開水墨的卷軸,開敞,深幽,十數柳樹輕搖著纖細枯條,燈籠如米白肥皂泡泡般飄舞。石板地面一塵不染,由地下加暖。蓋碗茶斟出,茶色澄碧,香氣撲鼻。

極簡極簡的現場,展出一廳絕美的玫瑰木明式傢具。「彷的,」下帖的年輕主婦以法語講解:「完全再現兩世紀前的線條,卻強化接隼結構,以利運輸。」

義大利公使目炫神迷,大聲說:「這套我買了!」

梅伶微笑,輕輕糾正他:「您可以參與競投。」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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薩比呢,據說在上海,為官商與黑諸侯盜取各種印信,票據,或銷贓。上次他為梅伶贖當物不果,只好再外出賣命。他要從第八號討回梅伶的「希望」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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下雪的那夜,陳凡把炭盆放在內室,竟昏沉過去。迷糊間,陳凡仍想掙扎,卻見到大衛一掀門帘,示意她隨他去。陳凡知自己很可能就此不醒,也許大衛先一步去了。她淚盈於睫,只想跟著。

大衛將她抱起,穿過幽暗長廊,竟是他在海淀的家。窗外閃著雷電。

他將她放在榻上,自己解衣,全身麝香胰子的潔淨氣味。陳凡忽然坐起:「你有他的面貌,但不是他。一個癱子身上會有甚麼氣味,你不明白,我卻清楚。」

大衛笑:「但你心裏希望事情是這樣吧。」

陳凡卻憂傷地望著:「他也沒有這些腹肌。他失去許多組織。」

對方伸手撫她的臉,陳凡一手揮開,笑了:「假的。你連他屁股上的胎記都沒有。」

那人面現怒容,眼中閃著各種顏色的光。「這明明是你范特西裏比來對去的容貌,還待怎樣,真的他並無能力與你共魚水之歡。」鐵青的臉猙獰扭曲,仍是大衛。

陳凡心一橫:「污泥濁水,不入杯盞。大衛米勒口沒遮攔,但他不想騙我。他別無意圖。」

那人嘩的一聲頭臉散開,變成石掌櫃的面容,再散開,勉力湊回頭顱,那是劉媒婆。

陳凡看得心曠神怡,讚一聲:「好本領!可有辦法變出我奶奶的臉一見?」

對方喘口氣:「你心神定靜,倒該是你手下留情。你對祖母沒記憶,我變不出。」說著又幻成陳凡父親的臉,型狀再變,成了大哥,再變二哥。

陳凡說:「那樣不濟,還開當鋪呢。」

對方惱怒:「你真是膽生毛,敢嘲笑我千年道行。」

陳凡糾正他:「您事實上有一千五百歲,第一家當鋪是在南北朝開始營業的,若非兵荒馬亂,還不知您老字號何時會成為人類最古老的行業之一。」

對方被搞得啼笑皆非。「你這是寓褒於貶,還是寓貶於褒?」

陳凡不由說:「你放過梅伶吧。你沒收了她的希望,教人如何度日?」

對方換了一副面具,是黑白無常。「希望留著何用。你所在的這個世紀,苦難絕望到不值得活,」他手一揚,暗光彷彿銀幕,出現許多面容狂躁的人。

「那是安徽,」陳凡喃喃說:「石碑已在太平天國被破壞一次,是歐陽修的醉翁亭記,蘇軾寫成,刻碑,」此時戴著臂章的未來人,先砸毀大件殘片,再用鑿子將字一一鑿去。「破四舊,」他們歡呼著,越來越大聲,直到陳凡必須掩耳。

畫面再一變,一位未來的作家,眼鏡中反射著雄雄火光:許多戴著臂章的人,將他收藏的全中國歷代服飾文獻,全部燒光。作家淡定地說:「這是命運。沒甚麼好不服的。」

在喧囂中,陳凡說:「我自有未來的徒弟,會在大英博物館,出版一本宋明瓷器專書。」
她笑了,「我沒有你未卜先知的本領,但我能做決定。倒是你,何時才能退休?」

當鋪東主轉向她,咆哮著:「直到人類理性清明,斷決貪念的那一天。」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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清涼的一巴掌打臉上,冷風吹在脖頸,陳凡哆嗦,一張眼,梅伶喜得差點暈倒:「你活了。」

陳凡轉向大衛,他正坐椅上,怔怔看她。

與他同桌有兩人,都在大吃陳凡為大衛準備的晚餐:玉泉山的碧梗米粥,和豆腐鬆。

梅伶說:「這是護國寺的瘋喇嘛,和張聾子。他們先聞到晚飯香,打破窗子,一聞炭氣,再見你快沒氣了,大喊大叫,乾脆把給窗拆了……」

瘋喇嘛和張聾子此時把窗下凍好的冰淇淋取來吃。大衛望著冰淇淋,陳凡說:「喇嘛,聾子,你們既吃了我家晚飯,快把好吃的分一點來。」

張聾子看著大衛,一笑,「漏底傷寒,癱了,沒藥醫,那吃吧。」

陳凡餵大衛吃了幾口冰淇淋,自己也吃,正覺香甜,忽爾回頭,只見喇嘛一人。

梅伶一驚,匙子落地上。

「張聾子呢?」

瘋喇嘛笑:「聾子是傷寒聖手,已過世多年。」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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本單元故事完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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